一面珍藏于东汉时期的昭君出塞铜镜
被确认为
现存已知
最早记载昭君出塞故事的文物
拥有无与伦比的历史与艺术价值
更令人惊叹的是
该铜镜上的铭文两次出现“中国”字样
也是目前已知存世
最早明确将中原王朝与其他政权相对
以“中国”自称的实物证据
然而
这件国宝级的珍贵文物
背后却流淌着一段曲折的故事
昭君出塞铜镜是已知存世最早记载昭君出塞故事的文物，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摄影：方圆记者 张哲）
惊艳现世
关于昭君出塞铜镜首度在公众面前亮相的故事，还得追溯到2021年4月在北京某大学举办的展览。据展览介绍，铜镜四周的铭文是一首诗，其中不仅提及王昭君，还出现了“中国”二字，这意味着“中国”正式作为中原王朝的代表出现在实物上，这在以往考古发现中还是第一次。
乔装成商人的河南省洛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李晓丹来到展场，内心无比震撼：“当我们看到实物上刻着清晰的‘中国’二字时，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面铜镜。”
2020年10月，洛阳警方获悉洛阳籍文物贩子吕盛文将一面昭君出塞铜镜倒卖给了广东的一位商人钟志，而在此之前，这面铜镜已几经转手。随后，洛阳警方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们的动向。
2021年3月中旬，洛阳警方再次收到消息称，昭君出塞铜镜将于北京某展会上展出。李晓丹与几位同事立即前往侦查。
让李晓丹兴奋的是，吕盛文与钟志二人也出现在展会现场。警方调查发现，二人不仅相识，而且交往频繁，关系十分密切。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李晓丹等人并没有在展会上对吕盛文与钟志进行抓捕，而是收集证据，做好万全之策。从展会回来后，他们立即固定相关证据，并围绕吕盛文展开调查。警方分析，吕盛文与钟志的关系为买卖关系，在他们背后可能隐含着一条或多条涉及倒卖、盗挖文物的利益链。
“我们还就此咨询了文物专家，他们表示，昭君出塞铜镜在以往的考古记录中从未出现，所以怀疑这面铜镜可能是墓盗所为。”李晓丹告诉《方圆》记者，这面铜镜既是珍贵文物，又牵涉文物非法买卖，洛阳市公安局立即成立专案组开展侦查。
2021年7月，该案被列为公安部督办案件。为了彻底查清文物盗掘、倒卖昭君出塞铜镜等要案的全貌，专案组历时两年多，足迹遍布北京、上海、广东等20余个省（区市），抓获犯罪嫌疑人59名，侦破相关案件100余起，包括文物倒卖者吕盛文、黄子如、柳大桦等16人，盗掘古墓葬者何大罗等4人以及1名文物非法修复者朱子宇。
2022年，吕盛文等21人涉嫌盗掘古墓葬、倒卖文物、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等系列案件由洛阳市公安局瀍河分局审查终结，后移送至洛阳市瀍河回族区检察院审查起诉。昭君出塞铜镜的身世之谜也由此揭开。
玉米地里挖出的“好东西”
广西桂林农民何大罗所在村庄有一些古墓葬，平时他喜欢拿着“探针”探测地底。每次探下去他都会带一些土样出来，根据土色来判断下面是否有墓葬，尽管没有专业的盗掘工具，一把镐、一把铲、一把锹就能从地底挖出“宝贝”。
这些“宝贝”通常是古人墓葬里的陪葬品，有时是陶罐，有时是青铜器，何大罗得手后便卖给文物贩子赚些外快。久而久之，他也积累了一些盗墓经验。
2014年12月的一天上午，何大罗在村里一处玉米地探测到一些“好东西”，便找来3个同乡参与挖掘。当天，他们从上午一直挖到晚上8点左右，挖出的坑洞竟有3米深。挖出“好东西”后，4人重新掩埋了墓穴。
何大罗等4人还记得，那是一个生满绿锈、类似锅盖的铜圆盘，直径约20厘米，盘中有一个圆形突起，可以像锅盖一样拿起。另一个铜圆盘像个铁锅，口径与那个“锅盖”不相上下，带有黄色的锈，外侧光滑平整。
何大罗拿起“锅盖”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面铜镜，生锈严重，上面还有很多不认识的文字和马车等图案。4人只知道这是古代墓葬，但并不知晓具体朝代，更不清楚这面镜子后来被认定为国家一级文物的昭君出塞铜镜。他们在挖掘过程中也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而是直接使用农具进行挖掘。
两天后，何大罗找到一位熟识的买家，以8万元的价格卖出了铜圆盘和陶罐，4人平分了这笔钱。
但这仅仅是昭君出塞铜镜“漂流”之旅的开端。在文物贩子黄子如、柳大桦等5人倒手后，这面昭君出塞铜镜的珍贵性日益显现，其价格也从最初不到8万元上涨至240万元，最终以这个价格转卖了洛阳的吕盛文。吕盛文以开办文物工艺品店为幌子，暗地里倒卖文物。
倒卖后价格飙涨至260万元
吕盛文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在社交平台和文物收藏圈子里颇有名气。他自称出身于收藏世家，祖辈均是文物收藏爱好者，因此他也有样学样成了收藏家。但事实上，他成长在农村，初中辍学，文化程度并不高。
2009年，吕盛文开始销售工艺品（仿古青铜器和仿古唐三彩），并于2012年在古玩城开了一家店，主要经营仿古工艺品。
近年来，吕盛文从文物贩子柳大桦处陆续收购了一些冷兵器
尽管钟志再三强调，不明来历的文物切勿购买，但吕盛文坚持称这些文物均为新中国成立前出土的真品，且传承有序，部分文物已在他藏家朋友手中存放多年，均可入藏博物馆。钟志未予怀疑，从2018年2月5日首次转账至2021年6月29日最后一次转账，共向吕盛文转账约2500万元用于购买文物。
在吕盛文向钟志出售的文物中，包括了昭君出塞铜镜，此镜由钟志带至北京进行展览。
公安机关扣押昭君出塞铜镜后，第一时间交由文物专家鉴定。经专家鉴定，该铜镜确为东汉年代文物，且大小、尺寸、保存完整度、做工精细度均属上乘，最终被确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终于“安家”
河南洛阳警方在抓捕吕盛文时，其家中查获大量文物。（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警方在吕盛文家中搜查到了大量的文物，包括越王剑、吴王剑、素剑，以及陶器、唐三彩、青铜编钟、青铜酒壶、古钱币等。尽管吕盛文声称其所藏皆为传世文物，但无法提供传世来源证明。
吕盛文用来购买文物的资金来源包括：出售仿古工艺品所得、向友人借贷、通过文物倒卖赚取差价。除昭君出塞铜镜外，吕盛文还于2021年4月伙同他人，在河南滑县以300万元购得海兽葡萄镜，交给朱子宇修复后以600万元出售。经鉴定，海兽葡萄镜亦为国家一级文物。
经洛阳市瀍河回族区检察院审查查明，吕盛文、黄子如、柳大桦等11人自2009年起，先后在北京及广东、安徽、湖北、河南等地非法倒卖昭君出塞铜镜、海兽葡萄镜及其他青铜文物共41件，其中朱子宇受吕盛文委托修复一级文物1件。此案涉案文物交易价格近1000万元。
案发后，侦查机关将上述42件青铜文物追缴，并从部分被告人住处及仓库等地查获其他文物1386件。
经鉴定，共有一级文物8件、二级文物66件、三级文物592件、一般文物762件。其中，昭君出塞镜、海兽葡萄镜、鸾兽骑马伎乐纹铜镜、西王母画像镜、海兽葡萄纹铜镜、瓦楞纹铜簋、龙纹铜椭方壶、铜钺被鉴定为一级文物。
2021年9月中旬，洛阳警方在广西抓获其中一名被告人，并由其指认已被盗墓贼破坏的盗墓现场。（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考虑到文物的特殊性、专业性，洛阳市瀍河回族区检察院积极联系文物行政部门，将追缴的1000多件文物妥善保存在洛阳博物馆。昭君出塞铜镜自2014年首次出土以来，最终在洛阳博物馆“安家”，结束了多年的漂泊。
2022年1月22日至9月29日，洛阳市瀍河回族区检察院对吕盛文、何大罗、黄子如、柳大桦等21人以盗掘古墓葬罪、倒卖文物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依次3批提起公诉。
同年12月26日，洛阳市瀍河回族区法院对3起案件作出一审判决，分别以倒卖文物罪判处被告人吕盛文、黄子如、柳大桦等16人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至十一个月，并处罚金30万元至1万元不等；分别以盗掘古墓葬罪判处何大罗等4人有期徒刑十年至六年，并处罚金3万元至2万元不等；以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判处朱子宇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3万元。上述判决均已生效。
以案促治形成文物保护合力
“洛阳作为中国八大古都之一，拥有丰富的文物、文化遗产，不仅形成了洛阳独有的气质和底蕴，也成为了文物犯罪的高发地区。打击文物犯罪，既是保护文物，也是保护历史文化。”洛阳市瀍河回族区检察院检察官张旭艳告诉《方圆》记者。
张旭艳表示，在吕盛文等21人盗掘古墓葬、倒卖文物案中，检察机关通过制定证据标准指引引导侦查，解决证据隐蔽性强、固定难度大的问题，并邀请专家顾问全程参与，解决文物定名、出土区域等专业问题。
在审查起诉阶段，检察机关注重循线深挖，依法追捕追诉，实现全链条打击。检察机关还与相关职能部门强化联动，通过以案促治形成文物保护合力，守护民族根脉。
在张旭艳看来，文物犯罪具有圈子化、专业化、隐蔽性的特点。检察机关在引导侦查取证时，应借助专家“外脑”，通过规范专业证据标准，有效破解圈子化、专业化难题，并引导侦查机关以电子数据等客观性证据为核心完善证明体系，有效破解证据隐蔽性难题。
在办理此案期间，检察机关注重从文物溯源、团伙关系等多方面深挖漏罪漏犯，查清文物盗掘、盗窃、倒卖、收赃等犯罪链条，摧毁文物犯罪网络。检察机关还围绕涉案文物追缴持续发力，确保涉案文物一个不遗漏、一个不凑数，实现对文物犯罪“全链条、全要素”打击。对于发现的行业监管漏洞，检察机关通过制发检察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