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发源地

　　2021年4月中旬，在战友的邀请下，我首次来到宜宾。令人瞩目的“长江零公里”标志告诉了我长江起点的所在方位。

　　江水奔流而来，岷江滚滚南下，两江交汇，形成我国的第一大江。合龙的两江水色各异，一清一浊，一条源自“金生丽水”，一条孕育于岷山南麓。相传古时，三位仙女欲往海边游玩。三姐妹一路南行，终有一天，三妹兴致盎然，欲往东海之滨，欣赏壮丽的日出，于是与两位姐姐辞行，向东而行，来到东海岸边。这位仙女，名为。江也从此转向东流，在宜宾与岷江汇合，奔向浩瀚的东海。其余两位姐姐则一路南下，化作了澜沧江和怒江。岷江在四川境内呈“V”字形流淌，宜宾即为其转折点，岷江也是长江支流中水量最大的。都江堰水利工程位于岷江出山口，是中国水利工程的典范之作，也是“百郡秦并”伟业的结晶，至今仍滋养着巴蜀大地。战国时期，秦国为向东扩展并一统六国，将四川盆地作为后方供应基地，命李冰父子率领当地百姓修建了都江堰。尽管秦朝不久便覆灭，可都江堰依旧屹立，下游川西曾为蛮荒之地，如今却化为千里沃野，由此有了“天府之国”的别称。长江源自宜宾，挟两江之势，吸纳天地灵气和人间璀璨，穿山越岭，九曲奔流，浩浩荡荡地向东而去。

　　有河流，就有城镇。宜宾翠屏区长江南岸的李庄因位处长江起点而获誉“长江第一镇”。这座紧邻长江的千年古镇，被历史的激流烙上了“江”的印记：古老的渔村、沧桑的驿站、昔日的商贸之地……依托水陆交通优势，这座古镇在抗战时期与成都、重庆、昆明并列为抗战后方的文化中心之一。一批学界名流云集此地，诸如中国考古学之父李济、中国实验胚胎学之父童第周、五四运动学生领袖之一的傅斯年、中国现代最负盛名的史学家陈寅恪、中国现代语言学先驱赵元任等。正如同长江在此发端，中国现代学术史上的一部部开拓性著作也诞生于此：金岳霖《知识论》的大部分篇章在李庄完成，董作宾在此借助一盏煤油灯点亮了历史的尘封之作《殷历谱》……享誉全球的英国著名科技史专家李约瑟慕名而来，为学生在此讲学。最令人感动的莫过于梁思成夫妇在此租住的农舍内谱写的一段浪漫佳话。每当夜幕降临，梁思成夫妇依偎相伴，借着烛光，完成了中国建筑学科的奠基之作《中国建筑史》。川南潮湿的气候和贫瘠的生活使本来就虚弱的林徽因卧病不起。时任美国驻重庆大使馆大使特别助理的“头号中国通”费正清夫妇到访李庄，探望梁思成夫妇并劝他们去美国工作和治疗，但二人的回答却彰显了古老小镇所承载的民族精神：“我们的祖国正在灾难中，不能离开她。假如我们必须死在或下，我们要死在祖国的土地上。”

　二

　　在宜宾停留了整整7天，期间拜访了李庄、游览了石林、观赏了天坑、领略了竹海，并追寻了岷江的源头……站在地标广场，遥望奔腾的江水，我回想起一曲《长江之歌》：“你从雪山走来”“你向东海奔去”，这唱出了长江的气势磅礴；“你从远古走来”“你向未来奔去”，深沉历史尽显其中；“从雪山走来”“向东海奔去”，指明了长江的源头和归宿。相对于官方认定的长江起点，我们更多地将长江的发源地与五粮液联系起来，以致于错以为长江源远流长而不知其始。对宜宾而言，长江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好像我们从未料到长江竟然有起点，或者干脆把发源地和起点混为一谈。

　　回到家中，我从网上搜集了相关知识，发现河流的发源地与起点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发源地是指河流的源头，一般位于深山老林或冰雪之域，就如赣江的起点为赣州，发源地为章江和贡江的源头。江和岷江汇流前的两岸是高山峻岭和深渊峡谷，江之险、岷江之威闻名于世，作为纯粹的自然景观衬托出长江“以健美的臂膀挽起高山大海”的气概——若从功能上来看，它们更多地是为农业灌溉、居民饮水和水产养殖提供自然资源。而起点则与此不同，它不仅是一个自然地理位置，还赋予了河流劳动资料的属性，即可以航行或水上运输。一条河流成为航行或水上运输的劳动资料，必须具备流量大且地势平坦等条件，在宜宾的汇流处，即便是在枯水季节，也能昼夜通航3000吨级的船舶。

　　马克思曾说过，在人类文明的早期，渔产丰富的河流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而在发展的高级阶段，能够航行的河流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能够航行的河流”不仅是生活资料，也是劳动资料。中国交通文明史，也就是一部水路运输史；中国文明的交流，正得益于生生不息的河流。如宋明时期，坐拥水路交通要塞的鄱阳湖成就了江西的繁荣；京杭大运河——

　　清华大学历史系的张国刚认为：“长江”犹如一条历史文化的长河，而宜宾则正是这长河的发源地。

　　回望历史，宜宾文化底蕴深厚，拥有“中国历史文化名城”的殊荣。诸葛亮的大军在此驰骋，留下了三国遗风；真武山庙群的恢宏建筑，见证了名城文化的发展；涪江水运的兴盛，催生了大江文化的繁荣；僰族的消亡，留下了神秘的遗迹；蜀南醇香的酒文化，陶冶了无数文人墨客；茶马古道上的驼铃声，诉说着茶文化的故事；浩瀚的竹海，孕育了独特的竹文化；李庄抗战遗址，承载了抗战精神的传承，此外还有“九宫十八庙”为代表的建筑文化，宜宾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文化宝库。

　　文化是一种社会现象，也是历史的沉淀和积淀。它反映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行为规范。长江文化的传承，塑造了中华文明，影响和融入了长江流域的精神信仰和历史文化。僰文化传递着勤劳的精神，诸葛亮是智慧的化身，码头文化彰显着义气，酒文化是文人骚客的代名词……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诗句，既表现了大江的汹涌澎湃，也引发了人们对人生的思考。北宋诗人黄庭坚在宜宾贬谪三年，他在此凿石引水，建立了自己的“流杯池”。流杯池畔，一边是涪翁楼，即黄庭坚读书论道、挥毫泼墨之地，一边是纪念诸葛亮南征的丞相祠。黄庭坚一生忠心为国，却受宵小所不容；他与诸葛亮的际遇不同，但二人以民为本的思想是一致的。而正是长江流域，涵养了四川人的乐观，云南人的温婉，重庆人的刚烈，湖北人的豪迈，湖南人的坚毅，江西人的矜持，安徽人的恬淡，江苏人的才华，上海人的精明……

　　宜宾启迪我们，长江流域拥有着共同的文化认同，正如王勃诗中所写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长江川流不息，文脉绵延不绝。宜宾是长江文化精神和文明感染力的起点，这里是赵一曼“甘将热血沃中华”的起航点，她渡江渡海，铸就了民族魂；这里是李硕勋接触马克思主义的起点，他的革命精神与长江辉映。李庄抗战时期是中国文化的堡垒，是民族精神的培育地。它虽然不起眼，但成为抗战大师的第二故乡和青年学子的新生起点。1948年，国民政府选出首届院士81人，9人来自这里；同年，三千多名毕业生从这里出发，有的投身抗战前线，有的追寻理想，为国家奉献。这里孕育了革命精神、抗战精神和建设精神。

　　只有立足长江起点，才能理解长江全流程;只有借助长江全流程，才能理解长江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