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风筝
邱丹
谷雨前后,泡桐花盛放。
春风吹拂的嘉滨路上,紫泡桐繁花似锦,醉人的花香扑鼻而来。这满树耀眼的紫色,唤醒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1995年,我年幼无知。一个周日的下午,我的父母和外祖母齐心协力为我制作了一个白色的“王”字风筝。
外祖母负责裁剪纸张,父亲负责加工竹篾条,母亲负责穿线,我则在一旁兴高采烈地观看。风筝糊好后,外祖母高举风筝走在前头,母亲牵着我的手紧随其后,我们一起向着铁塔山进发。
波光粼粼,杨柳依依,桐花飞落,花香弥漫。外祖母酷爱鲜花,望着怒放的泡桐花,她不断用手指向这朵,又指向那朵。我情不自禁地拾起地上的花喇叭,准备吹奏,外祖母和母亲急忙捂住我的小嘴,笑声盈盈。
登上铁塔山顶,只见天上的风筝千姿百态,地上的笑声此起彼伏。我兴奋地蹦跳着,跃跃欲试。外祖母用一只手将风筝高举过头顶,我右手握住风筝轴,左手牵着线,面向外祖母,倒退着轻跑起来。外祖母也陪我小跑了几步,大声喊道:“拉,快拉!”
外祖母笑语盈盈,喊声洪亮,她的眼镜滑落到鼻梁下,仿佛即将贴到她张大的嘴巴上。我也不甘示弱,大声喊道:“放!外祖母放手啊——”外祖母松开了手,我转身奋力加速,只见我的“王”字风筝在起伏前进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我圈起手中的风筝线,快步返回原处,外祖母快步走过来,弯下腰帮我捡起风筝,她脸上洋溢着安慰的笑意,一只手递给我风筝,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脑袋,“这次你自己起飞试试。”
我学着刚才外祖母的样子,一只手将风筝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握着风筝轴,再次向前跑去。外祖母在一旁鼓励我放线,母亲也迎面笑着喊道,向我挥舞着手。“王”字风筝缓缓升空,我跑得越快,它似乎飞得越高,正当我得意洋洋地停下脚步时,风筝左右摇晃,不偏不倚地挂在了泡桐树的枝头。我站在树下,懊恼地奔跳着,试图扯下风筝,外祖母和母亲也蹦跳着,伸手去够风筝。
祖孙三代,蹦跳,拉扯,“哧啦——”一声,风筝终于扯了下来,可惜纸面被树枝划破,彻底坏了。我焦急万分,撅着嘴懊恼不已,外祖母说:“飞不起来肯定有原因。”于是,我们三个围坐在大石头上,开始分析原因。外祖母借来别人的风筝进行对比,最终发现,我们用的纸比别人的厚,糊风筝时使用的胶水分布不均,导致受力不稳。最重要的是,我们的风筝在穿线时,纸张破损,漏风影响了飞行。
我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风筝竟有如此大学问。母亲望着外祖母,外祖母望着我,我望着母亲和外祖母,再看看手中的风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那一年,外祖母教会了我,要在失败中分析问题,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2002年,我读高三,谷雨前夕,高考前的全市“二诊”即将举行。那段时间压力巨大,时常会在梦里解着解不出的习题。周日中午,我在外祖母家吃完午饭,提出要去放风筝。外祖母从厨房里走出来,解下围裙,和我的父母一起陪我前往平顶山。
一路上卖风筝的摊位很多,我购买了一个紫红色的燕子风筝。母亲挽着年迈的外祖母,父亲牵着我的手。沿途,满眼的泡桐花迎风盛开,在春风中摇曳着紫色的韵律。山上放风筝的人们络绎不绝,大多是孩子,也有成年的风筝爱好者,但像我这样的高中生却少见。
我拿出笔,在燕子翅膀上写下自己期望的目标分数,但又担心别人看见,所以写得很小,藏在花纹中。抬头间,我发现外祖母正笑眯眯地望着我,我突然有些慌张,害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外祖母告诉我:“这次不过是一场诊断考试,考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显得有些紧张,点了点头,顺应风向,将风筝轻轻扬起,缓缓转动手中的风筝轴,开始放线。当天的风力很大,“小燕子”一下子飞得很远,也越飞越高,我听得见风筝轴快速转动的“咕咕”声。父亲站在我斜前方,抬头望着扶摇而上的“小燕子”,嘴里念叨着:“飞高了,飞高了。”母亲扶着外祖母,指着天空中繁多的风筝,辨认着“小燕子”的飞行方向。
“如果‘二诊’里,全市排名不好怎么办?”外祖母说:“又没到高考,没什么可怕的。”父亲也温和地说:“对呀,就算高考考不理想,总会有适合你的学校。”“小燕子”越飞越高,母亲岔开话题,聊起了小时候的“王”字风筝和那个在泡桐树下瘪嘴懊恼的我,不过再回想起来,我们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我环顾四周,高大的泡桐树再也困不住“小燕子”,因为它已随风飞到了更高的地方。
2022年,清明前夕,101岁的外祖母仙逝;四月,谷雨时节,嘉滨路上的紫花愈发浓郁,与它对望,仿佛开启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叙述,既遥远又亲近,既伤感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