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后序原文及翻译

2024-05-0802:53:45综合资讯0

《指南录》后序

国难当头,痛定思痛

南宋·文天祥《文山先生全集》

原文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

时北兵已迫修门外,战、守,迁皆不及施。

缙绅、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莫知计所出。

会使辙交驰,北邀当国者相见,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纾祸。

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

初,奉使往来,无留北者,予更欲一觇北,归而求救国之策。

于是辞相印不拜,翌日,以资政殿学士行。

初至北营,抗词慷慨,上下颇惊动,北亦未敢遽轻吾国。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贾余庆献谄于后,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遂不可收拾。予自度不得脱,则直前诟虏帅失信,数吕师孟叔侄为逆,但欲求死,不复顾利害。

此虽貌敬,实则愤怒,二贵酋名曰馆伴,夜则以兵围所寓舍,而予不得归矣。

未几,贾余庆等以祈请使诣北,北驱予并往,而不在使者之目。予分当引决,然而隐忍以行,昔人云:将以有为也。

至京口,得间奔真州,即具以北虚实告东西二阃,约以连兵大举。中兴机会,庶几在此。留二日,维扬帅下逐客之令,不得已,变姓名,诡踪迹,草行露宿,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穷饿无聊,追购又急;天高地迥,号呼靡及。已而得舟,避渚州,出北海,然后渡扬子江,入苏州洋,展转四明、天台,以至于永嘉。

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当死;骂逆贼当死;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去京口,挟以备不测,几自刭死;经北舰十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彷徨死;如扬州,过瓜洲扬子桥,竟使遇哨,无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夜趋高邮,迷失道,几陷死;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逃死;至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无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几以不纳死;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

呜呼,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予在患难中,间以诗记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废,道中手自抄录:使北营,留北关外,为一卷;发北关外,历吴门、毗陵,渡瓜洲,复还京口,为一卷;脱京口,趋真州、扬州、高邮、泰州、通州,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来三山,为一卷。将藏之于家,使来者读之,悲予志焉。

呜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为?所求乎为臣,主辱,臣死有余僇;所求乎为子,以父母之遗体行殆,而死有余责。

将请罪于君,君不许;请罪于母,母不许。请罪于先人之墓,生无以救国难,死犹为厉鬼以击贼,义也。赖天之灵,宗庙之福,修我戈矛,从王于师,以为前驱;雪九庙之耻,复高祖之业;所谓誓不与贼俱生,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亦义也。

嗟夫!若予者,将无往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于草莽,予虽浩然无所愧怍,然微以自文于君亲,君亲其谓予何!诚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见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复何憾哉!复何憾哉!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庐陵文天祥自序其诗,名曰《指南录》

今译
在南宋最后的岁月里,德祐二年(1276年)二月十九日,我文天祥接受任命,担任右丞相兼枢密使,统率全国军队。
当时,元军已经逼近临安城外,我们无力作战、防守或迁都。朝中众臣聚集在左丞相府中,束手无策,不知如何解除危机。
朝中使者频繁往来于宋元之间,元军方面传话说,可以让当国的宋臣前往谈判,众人推举我前去,希望能够缓解祸患。
国家危难至此,我不能只顾个人安危,而且估测元军或许可以用道理说服。
之前,宋朝的使者往来元军中,并没有被扣留的,我也有意探察一番元军的虚实情况,以便回来后谋划救国的策略。
于是,我辞去丞相之职,次日便以资政殿学士的身份前往元营。
刚到元军营寨,我就高声痛斥元军的暴行,据理力争,元军上下都大为震惊,不敢轻视我们。
可惜的是,叛将吕师孟和贾余庆从中作梗,我被软禁,无法回国,国家的局势也因此变得不可收拾。我料想无法脱身,便直接指责元帅失信,谴责吕师孟叔侄为叛徒,只求一死,不顾及个人得失。
我虽然表面上恭敬,心中却无比愤怒,元军派来两个头目看似照料我,实则派兵围住我住所,我无法返回。
不久,贾余庆等人作为议和使出使元朝,元军强迫我也一同前往,但我并没有被列为议和使团成员。
我本应仰药自尽,但我却忍辱负重,继续前行,就像古人所说:“忍辱不死是为了将来有所作为。”
到达京口后,我找机会逃到了真州,立即写信将元军的虚实告知淮东、淮西两路守将,商议共同起兵抗元。中兴的希望就在这一搏了。我逗留了两天,扬州守军却下令逐我,我只好改名换姓,隐蔽行踪,冒着严寒酷暑,四处躲避元军骑兵的追击。我穷困潦倒,饥饿难耐,元军悬赏捉拿我,而山高地远,呼救无援。后来我找到一条小船,绕开江中的沙洲,逃出黄海,渡过长江,进入苏州洋,辗转四明、天台,最终抵达永嘉。
哎!我死里逃生的经历不胜枚举。指责元军统帅,我应该死;辱骂叛贼,我应该死;与两位叛将相处二十天,争

唉!回顾这段经历,我仿佛经历了无数次濒临死亡的危机,险些一命呜呼!“诟虏帅”(指痛骂元军统帅),辱骂敌军领袖,会被处死;“数逆贼”(指数落叛国贼),唾骂叛国贼,也会招致杀身之祸;与北兵(元军)将领相处二十日,争辩是非曲直,其中多次命悬一线;逃离京口之时,身边携带着以防不测的匕首,数次想要结束生命,几近自杀身亡;经过元军船只停泊的水域,偶遇北兵巡逻船只的搜查,差点投水自尽,葬身鱼腹而亡;在真州被守将驱逐城外,彷徨无措,几乎困顿而死;前往扬州,途经瓜洲扬子桥,若遇上敌军哨兵,必将死于非命;扬州城下,进退受阻,形同送死;暂居桂公塘的土围(土墙围成的房屋),元军骑兵数千人从门口经过,差点落入敌手,命丧黄泉;在贾家庄,险遭巡逻官兵凌辱逼迫致死;深夜奔往高邮途中,迷失道路,险些因绝境而亡;天色微明之际,在竹林中躲避哨兵,却遇到了数十名巡逻的元军骑兵,几乎无路可逃,命将不保;抵达高邮,制置司官署下达公文通缉我,差点被逮捕处死;在城子河里航行,穿行于死尸堆中,我所乘坐的船只与敌军巡哨船一前一后,相隔咫尺,险些遭遇敌军,被俘身亡;到达海陵,前往高沙,始终担心惨死冤枉;途经海安、如皋,三百里路程,元兵与土匪盗贼出没频繁,每一天都可能丢掉性命;抵达通州,险些因无人收留而死;后来驾着小船在巨浪中航行,实在无可奈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文章历数了18种作者自以为死里逃生的“非人世所堪”的艰险遭遇,一连串的排比句,语气紧迫,真实地勾勒出一个接一个“层见错出”的危险境界)

唉!生死无常,一日之间,随时都有陨落的可能,死亡并不可怕,可如我这般身处险境,处境如此艰难,且险情接连不断,交叠涌现,着实非人所能忍受。

劫后余生,回味遭受的痛苦,不禁悲从中来(成语“痛定思痛”)!(当时身处险境,“死固付之度外”,事后回想,身世之痛加之山河破碎,国土沦亡的家国之痛,其悲痛难以言表)

我在患难之中,有时作诗记录,这些底稿至今仍保存着,舍不得丢弃,在逃亡路上随身携带。

现将与出使北营(元营驻扎在临安城北的皋亭山)有关的内容编为一卷;与从北关外出发,经吴门、毗陵(今常州),渡江到瓜洲,重返京口的内容编为一卷;与从京口逃出,奔向真州、扬州、高邮、泰州、通州的内容编为一卷;与从海路到永嘉,又来到三山的内容编为一卷。我打算将这诗集保存在家中,让后人读之,得以共情我的心志,为我的志向而悲叹。(说明诗集的由来和编诗用意)

唉!我能死里逃生实属侥幸,但我苟且偷生又是为了何事?欲做忠臣,国君受辱,身死不足以谢罪;欲为孝子,以父母之身躯冒险,死亦有罪。

请罪于国君,他不允许;请罪于母亲,她也不允许;我只能向祖先的坟墓请罪。

在世不能拯救国难,死后也要变为厉鬼杀敌,这就是义;依靠上天的神灵、祖宗的福泽,重整武备,跟随国君出征,做为先锋,洗雪朝廷耻辱,恢复朝廷事业,也就是古人说的“誓不与贼共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也是义。

唉!像我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逝者已矣,但我若死于荒野,虽问心无愧,却无法洗刷自己对国君、父母的过错,他们又将如何看待我?难以预料!我终于回到宋朝,重整衣冠,再见到皇帝,即使此刻身故于故国的土地上,我也无憾!无憾!

这一年(1276)夏季五月,年号改为景炎,庐陵人文天祥为自己的诗集写了序文,题诗集名为《指南录》。(说明诗集的命名)

(《指南录》是文天祥记述从被扣元营到返回温州的战斗经历的一部诗集,文天祥一生历经坎坷,所著诗集每每以使臣或战俘的身份观物著文,呈现出别开生面的审美风貌,以铁骨铮铮的意志力道,铸就了威武不屈的浩然气概。"

"指南",向着南方,“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表达了作者像磁针一样,永远指向南方,心指南宋,冒死南归的一片忠贞爱国情。)

【赏析】

《指南录后序》是诗集《指南录》自序后面的文章,记述了文天祥出使元军、途中逃脱、历尽艰险后回到宋朝的事迹。反映了文天祥所处的时代背景、面临的困境,以及他坚贞不屈、抗击外侮的决心和毅力。

全篇叙述流畅,情感饱满,具有强烈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