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慕名参访了福建武夷山。1999年12月,武夷山荣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可,被列为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在《世界遗产名录》中享有此殊荣的,我国仅有四座,除了武夷山,还有泰山、黄山、峨眉山-乐山大佛。
武夷山早早便载入典籍。《唐六典》“江南道”所列诸名山中,“武夷”赫然在列,“位于建州建安县”。《方舆胜览》记载:“武夷山距离建安三十里,山间多猕猴。”《太平寰宇记》援引萧子开《建安记》云“武夷山,高达五百仞,岩石呈赤紫二色,远眺似朝霞”,表明其是典型的丹霞地貌。“建安”是唐宋时期的行政区划。如今如同思茅更名为普洱、大庸更名为张家界一样,也出现了武夷山市,其前身为崇安县。当地名胜或特产,摇身一变成为新地名,这一风气曾一度盛行于我国,如灌县更名为成都江堰、通什更名为五指山、南坪更名为九寨沟、徽州更名为黄山等,一目了然。武夷山的得名,据葛洪《神仙传》的说法:“昔有神仙降临此山,自称:‘我是武夷君,统领地仙,此地为我的仙馆。’因此得名。”朱熹《武夷图序》云:“武夷君之名,源自汉世,祭祀时用干鱼供奉,不知其究竟是哪位神祗。如今崇安有一座山名为武夷,传说便是那神祗所居。”
朱熹之所以得出这些结论,可能是因为他读过《汉书·郊祀志》,其云“武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云云。有方士告知武帝:“古天子常在春天举行解祠,祭祀黄帝用枭、破镜;冥羊用羊;马行用一青牡马;泰一、皋山山君用牛;武夷君用干鱼;阴阳使者以一牛。”武帝乃“令祠官按照方士所言举行祭祀”。颜师古注曰:“解祠者,谓祠祭以解罪求福。”使用这些物品祭祀黄帝的原因何在?三国名儒张晏解释道:“黄帝是五帝之首;春天是岁之始。枭是邪恶凶暴的鸟。方士们虚构妄言,声称在岁首祓除凶灾,让神仙之帝吞食邪恶凶暴的东西,使天下为恶之人彻底灭绝,不留后患。”如淳的说法则是:“汉廷命令东郡献送枭,五月五日制成枭羹赏赐百官。因枭为恶鸟,故此食之。”但对于武夷君“祀以干鱼”,却无人解释说明,想来彼时这并不是个问题。
余等此次抵达武夷山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王峰,夜幕降临时观看张艺谋等策划演出的《印象大红袍》,便以大王峰作为实景舞台的背景。演出中,有一个情节讲述了“大王”与“玉女”的爱情故事。玉女峰也是另一处著名的山峰。武夷山的这处标志性景观,前人已津津乐道。
朱熹云:“如今(武夷)山众多山峰中,最高且巍峨者,尤其称为‘大王’。半山有一小丘,难道便是(武夷)君所居住之地?”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在万历四十四年(1616)二月,在武夷山游玩了三天。其日记写道:“二十一日,出门崇门,寻找舟船……顺流而下三十里,看到溪畔一座山峰横卧倾斜,另一座山峰独自行耸。我惊讶地注目良久,倾斜者为幔亭峰,独耸者便是大王峰。”翌日,他还企图像登上大王峰,先“从乱箐中寻登仙石,石旁有山峰突然崛起,作仰望之态”,但“旁路穷尽,有一条梯子悬挂在绝壁之间,攀附而上,摇摇欲坠。梯子尽头得一岩……岩在峰半。寻找徐仙岩,皆为无法攀爬的石壁,下梯寻找别的道路,也找不到;攀爬石头则悬崖峭壁无处落脚,进入莽林深处则密密匝匝难以辨认。佣人走在我前面,发现了一条断裂的石磴,高声喊道找到了路,我不顾衣衫破碎,快步趋就。但还是无法前进。天色已近傍晚,于是用手抓住荆棘乱草坠落而下”,当真惊险万分。此行余等不要说登大王峰,游览“朱熹园”毕来到天游峰脚下,奈何雨越下越大,也不得不放弃了向上的念头。
玉女峰,位于清溪九曲之二曲处,又称三娘石,“山峰并肩耸立,呈现红润如玉之色”。《方舆胜览》引《古记》云:“秦时三名女子登临其上。”那便是如同阿诗玛一般化身石峰了。朱熹《九曲棹歌》将之入诗:“二曲亭亭玉女峰,插花临水为谁容?道人不复荒台梦,兴入前山翠几重?”辛弃疾之“玉女峰前一櫂歌,烟鬟雾髻动情波。游人去后枫林夜,月满空山可奈何”,或与朱熹同时所作也说不定。《宋史·辛弃疾传》载:“弃疾豪放不羁、尚重气节,识拔英俊,所交多为海内知名士。”他曾经与朱熹同游武夷山,亦赋有《九曲棹歌》,玉女峰这首乃其三。朱熹还先后手书“克己复礼”“夙兴夜寐”两幅赠与辛弃疾,“题其二斋室”。在给友人的信中,朱熹对辛弃疾评价颇高:“辛丈相见,想极款曲。今日如此人物,岂易可得?向使早向里来有用心处,则其事业俊伟光明,岂但如今所就而已耶?”辛弃疾惺惺相惜,“熹殁,伪学禁方严,门生故旧至无送葬者。弃疾为文往哭之曰:‘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余等此行山虽未攀,但参观了牛栏坑、九龙窠等著名景点。牛栏坑为武夷岩茶的重要产区之一,在地貌上且记录了“河流袭夺”的现象。九龙窠则为武夷岩茶著名品牌大红袍之母树所在,但见峭壁之上,灌木型的几株母树仍然勃发着旺盛的生命力。向右路标指向“水帘洞”,然因连日下雨,道路封闭。徐霞客当年去了,在他笔下,水帘洞“危崖千仞,上突出,下深嵌,泉水从岩顶坠下;岩既雄壮宽广,泉水亦高而分散,千条万缕,悬空倾泻,亦为奇观!其岩高耸突出,故岩下修建小屋数间,而飞泉仍然落在屋檐之外”。
武夷山自古便是诱人之所在。《宋史·刘夔传》载,仁宗时刘夔迁工部侍郎、知福州,居然不想干了,“请解官入武夷山为道士”,只是没有得到批准。昔之武夷山,“欲识个中奇绝处,棹歌闲听两三声”。今之,大抵是因为自然遗产与文化遗产相互依存所散发出的无穷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