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病房的窗口望去，中央电视台的老楼历历在目，承载着赵忠祥数十年的职业生涯。
重病前，彼时还尚能健朗的赵忠祥前去录制《动物世界》，但他语重心长地告知工作人员，“你们要找其他人，我已有些力不从心了。”
三日前午后，同僚纷纷前来探望，此时的赵忠祥已经深度昏迷。
诸位探访者皆为中国电视荧屏的熟面孔：敬一丹、李修平、白岩松、鞠萍、鲁健。作为后生，他们曾尊称赵忠祥为“宗师”，独一无二。
1月16日，是赵忠祥78岁的生日，众人满怀希冀，盼他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天。
噩耗终究传来。2020年1月16日上午，赵忠祥与世长辞。他的儿子赵方发布讣告，沉痛宣告了父亲的永别。
鲜为人知的是，“赵方”一名，实为赵忠祥在刚步入工作时为自己取的播音化名。后因未被采用，后传与出生之子。
此名的寓意本为声传四方。而他，的确做到了。
2020年1月16日，知名主持人赵忠祥病逝，长眠于一片寂静的星空。
一个零件，一片叶子
1960年4月22日傍晚7点，北京电视观众的荧屏上倏忽雪花纷飞，黑白道乱滚，中国第一位电视播音员沈力的身影突兀消失。
一个年轻人的侧颜轮廓出现。他似意识到了一场技术事故，赶忙转向前，学着沈力的腔调开口，“各位观众......”
一句话未说完，沈力的倩影再度浮现，依然面带微笑，继续播报，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发生。彼时全国电视仅有数千台黑白电子管设备，只有极少数观众留心到了这短暂的瞬间。
数十年后，年轻人已成长为家喻户晓的播音员、主持赵忠祥。回首他的电视处子秀，依然历历在目，“那惊慌也罢，美妙也罢的时刻，我终生不会忘记。”
青年时期的赵忠祥。
在中国电视从业者中，赵忠祥丰富而独特的职业履历令人赞叹。
作为央视的第一位男主播和主持人，50余年累积的生涯阅历跨越至今所有电视转播形式，涵盖新闻、评论、采访、专题、解说，至综艺、朗诵、少儿、娱乐，甚至包括竞赛、医疗卫生与体育节目。
还有时代成就的开拓者般际遇。
早期间，重大的国内外新闻均由其声音转播；因出众的播音功底，他被指定为毛泽东主席重要新闻的发言人；1978年，《新闻联播》首度开播，他成为第一位出镜播报的播音员；首位赴白宫采访美国总统的中国记者；15届主持央视春节晚会，开创了前无古人的纪录；首位登上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舞台的中国主持人......
中国电视，央视与赵忠祥，如绵延向上的藤蔓，相互交织共荣。他习惯用充满集体感的话语，阐明三人之间的关联，“我是这个宏伟机体的一个零件”、“我只是一片叶子”。
1979年，赵忠祥在美国白宫采访卡特总统。
对于几代中国观众而言，赵忠祥留下的烙印，并不仅仅停留在央视的除夕舞台。更有记忆点的是，与杨澜搭档主持过百期的《正大综艺》。
但他的代表作，显然是两千五百多部、集的《动物世界》与《人与自然》栏目。赵忠祥蕴含丰沛情感与磁性的嗓音，成为数个时代的个人标志与符号。
杨澜评论老搭档在《动物世界》的表现为：对国人情感的启蒙。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刚刚打开国门，社会逐渐解冻，在那种僵化的、官气的、千人一面的话语体系中，我们听到了人的声音，生命的律动。”
甚至可以说，《动物世界》的成功与赵忠祥划上了等号。当时，电视台播音组的同事径直找到《动物世界》的编导王洋，希望能将节目接手，却被后者婉拒：
“恕我无法割爱，”王洋解释到，“观众只认赵忠祥。”
少年结缘
1942年，赵忠祥诞生于河北邢台市宁晋县。他的童年时光几乎都是在北京度过。
位于北京火车站附近的的水磨胡同，现已由高楼取代了当年的平房。
此胡同呈东西走向，曾享有盛名。中国美院院长、画家吴作人居住在胡同东向，名医李甫仁的家则坐落于西侧。水磨胡同的平行街道裱褙胡同，曾是徐悲鸿故居，与赵忠祥的家几乎背邻背。
这条胡同里长大的孩子们拥有相似的童年玩耍记忆，勾老条、画糖人、叠三角、跳格子，苏联文化涌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
年少时还不曾有电子游戏，连空竹也想等到过年才有机会玩耍。但那“衣食无忧、心无挂碍”的岁月，成为了赵忠祥难忘的记忆。
“当我在困顿、拼搏、欢欣和烦乱中......苦闷、哀叹、无奈之际，便会回想茉莉花旁那香甜的好时光。”
这些记忆也会成为工作时的素材和灵感来源。主持《正大综艺》时，他就曾与高音歌唱家左纯闲聊自己养蝈蝈的往事。
少年与电视的结缘，是一种巧合，也是一种机缘。这得益于赵忠祥18岁那年，中国电视诞生不久，亟需人才。周恩来总理特别批示，从1960届的中学毕业生中挑选年轻的播音员。
几经选拔，赵忠祥成为了唯一的入选者。
赵忠祥的工作照。
赵忠祥告别了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幕，发生在位于国子监的首都图书馆。 少年时的赵忠祥正在阅览室津津有味地读小说，这时，一位同学匆匆赶来寻人，“电视台来人啦！快去！”
他提起一只旧皮箱，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才到达位于礼士路的目的地——广播大楼。那还是当时北京最富丽堂皇的建筑之一，大理石地面，楼梯甚至辅以地毯，这令刚出校园的赵忠祥感到震撼。
“在这巍
2009年8月31日，接受采访的赵忠祥。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他和老伴儿不需儿女照料，也不愿入住养老院。老伴儿送孙子上课时，他会牵着爱犬“贝贝”散步。
长子出生前，他和妻子度过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时光，闲暇时会去下馆子，印象最深的菜色便是松鼠桂鱼。
妻子张美珠退休前也是播音员，两人年轻时工作繁忙。有一次张美珠出差，赵忠祥独自照看发烧的儿子，但又因工作无法替换，无奈之下将孩子托付给友人照料，下班后直奔医院。
他曾回忆，儿子幼时多病，6岁时气管炎转成哮喘，一病十余年。
孩子一犯病就喘不过气，夜间难眠，也没有特效药可治，只能夫妻俩轮流值守。但作为父亲，他也有欣慰之处，孩子尽管体弱，但从小学到大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这些故事听上去再普通不过了，就像作家梁晓声所说，赵忠祥是一位“普通的名人”。“他们的名字深入人心。他们的知名度与民众的情感需求高度契合。”
步入中年，赵忠祥遭遇了人生的几波风浪。从1985年的工作变动，到后来的情感纠纷，再到晚年的字画生意，与全盛时期的美誉相伴，非议与争论也如影随形。
赵忠祥曾回忆那次工作低潮，坦言面对宠荣与挫折，难以做到宠辱不惊，而他作为一个内心并不坚强的人，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走出低谷。
谈及人生的起落，他曾用一句概括性的语句来表达自己的思考，“我与同时代的人们共同经历过风风雨雨，也品尝过大体相同的欢愉，怀有执着的追求，也遭受过各不相同的磨难。喜悦、忧愁、悔恨都曾与我相伴。”
2017年4月倪萍《姥姥语录》全新增订版新版首发现场，倪萍，赵忠祥、白岩松、敬一丹、董卿合影。白岩松供图
唯独对职业的热爱，他从不掩饰，直接热烈：我只不过是一个书生，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更好地奉献于电视事业，至死不变。
在儿子赵方发布的信息中，我们获悉了这位中国传奇电视人的最后时光：2019年底，他感到身体不适，就医检查后确诊癌症，积极配合治疗，最终在家人陪伴下安详离世。
有两件事，众生平等且无能无力，一个是流逝的时间，一个是突来的疾病。在这个冬末，赵忠祥向家人、观众和人生告了别。
（文中部分内容整理自赵忠祥作品系列《岁月回眸》《岁月随想》）
新京报记者 杜雯雯 刘玮 实习生 辛晟玮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李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