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剑钊(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近日，我收到俄罗斯诗人老库（维雅·库普利扬诺夫）发来的一封邮件。他在邮件中附上了三首新作诗歌，并在信中表示，近期莫斯科也因新冠肺炎疫情而颁布了“禁足”令，只能待在家中。这让我想起此前网上流传的一则玩笑，称俄罗斯当局为吓阻市民外出，将在街上释放狮子，还有一张煞有其事的配图。但该消息后被证实为假，对此，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在记者会上调侃道，若真需借助猛兽来阻止民众上街游走，政府会“遵照传统在大街上放出几头熊”，扎哈罗娃的回应无疑体现了俄罗斯民族独有的幽默感。
与幽默并存的，俄罗斯民族性格中还蕴含着忧郁、深情、真诚和热情。这些特质不仅体现在俄罗斯文学经典，更渗透到俄罗斯的歌曲之中。
肆虐的疫情让人忆起《前线护士圆舞曲》。资料图片
1.“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在众多俄罗斯歌曲中，为中国人所熟知的莫过于那些传唱已久的经典老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山楂树》《小路》《灯光》《遥远的地方》《孤独的手风琴》《有谁知道他》《伏尔加船夫曲》《三套车》《卡林卡》等。在中国，特别是老一辈人心中，《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几乎等同于俄罗斯的国歌，其熟悉程度恐怕远超俄罗斯正式国歌，无论是如今的《俄罗斯！我们神圣的祖国》，还是往昔的苏联国歌《牢不可破的联盟》。米·马都索夫斯基作词、瓦·谢多伊作曲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用优美的语言和旋律勾勒出夏夜的景致和朦胧的爱情，独具魅力。其曾在1957年举办的第6届莫斯科世界青年联欢节中荣获金奖，备受赞誉。同年9月，该曲被译成中文后在中国迅速传播，成为许多联欢晚会的名曲。
战争歌曲在俄罗斯歌曲中占有较大比重。资料图片
这首歌末句原为：“曙光已是轻微地绽露，/请让我们友好地相处吧，/你可不要忘记夏天的夜晚，/这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著名歌曲翻译家薛范先生在译配时进行了创造性处理：“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去过俄罗斯的人都知道，由于邻近北极，莫斯科的夏夜实际上非常短暂，与汉语歌词描述的“长夜”不符。由于中俄文化背景差异，倘若照字面进行直译，歌曲中的缠绵和柔美便会流失。我想，在这种情况下，为适应中国听众欣赏习惯而进行的“本地化”改动，无疑是成功的。
《折为两半的天空》演唱者艾丽卡。资料图片
中国读者在阅读俄罗斯文学作品或观影时，往往会接触到玛莎、塔纽莎、娜塔莎、帕拉莎、娜秋莎、喀秋莎等以“莎”结尾的女性名字，这些实际上都是亲切的爱称。这些名字来源于玛丽娅、达吉雅娜、娜塔莉亚、佩拉格娅、娜杰日达、叶卡捷琳娜等正规姓名。在众多“莎”字尾的名字中，最广为人知当属“喀秋莎”。它源自一首同名的抒情歌曲，创作于苏联卫国战争时期。诗人伊萨科夫斯基创作了歌曲的歌词，讲述了一个女子对前线恋人的思念之情，春天绽放的苹果花与梨花和战场上潜在的残酷形成鲜明对比。作曲家马特维·勃兰切尔谱写了流畅的旋律，使得这首歌曲始终萦绕着轻快、昂扬、明朗的音调，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
莫斯科郊外的夜晚。资料图片
与这首歌曲相伴的还有一则故事。1941年，苏德宣战后，某部炮兵连仓促开始集训，使用一批新型火箭炮进行练习，由于保密需要，战士们并不清楚它们的正式名称，因为炮架上有个缩写字母“K”，连长伊万·费列洛夫大尉遂将其戏称为“喀秋莎”，没想到这个名字逐渐流传开来。这批别名为“喀秋莎”的火箭炮在随后的战斗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每个战士似乎都怀抱着姑娘们的爱情勇敢地投身炮战，他们发射的每一枚炮弹都令德军闻风丧胆，被称为“斯大林的管风琴”。一首歌，一个女性的名字和一种大炮，共同构成了一个动人的传奇。
喀秋莎火箭炮。资料图片
《山楂树》这首歌的潜在背景则是一段朦胧的三角恋。两个优秀的青年（锻工和镟工）同时爱上了一个美丽姑娘，这令姑娘难以抉择，只能向山楂树倾诉，希望它能够帮助自己做出选择：“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啊，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无独有偶，上世纪50年代，我国著名诗人闻捷创作了组诗《吐鲁番情歌》，其中一首《舞会结束以后》也表现了类似的情感：一个是鼓手，另一个是琴师，他们都爱上了美丽的姑娘吐尔地汗。中国诗人设计的结局却大不相同，姑娘对两位追求者说：“你的鼓敲得真好，/年轻人听见就想尽情地跳；/你的琴弹得真好，/连夜莺都羞得不敢高声叫。”即使如此，姑娘最终还是犹豫不决，因为“阿西尔已把我的心带走，/带到乌鲁木齐发电厂去了。”二者同样反映了一定的文化差异，前者把答案交给了山楂树，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间；后者则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两位追求者的表白，符合当时中国人对建设事业的向往与赞美。
上述歌曲在如今的俄罗斯却鲜有人传唱。俄罗斯年轻一代更青睐与自己年龄相契合的歌曲和演奏方式，包括摇滚、慢摇、说唱，以及传统的浪漫曲。他们的偶像也逐渐从上个世纪的普加乔娃、基尔科罗夫、瓦列丽娅、柳拜乐队等，转变为新世纪的季玛·比兰、拉扎列夫、艾敏、巴斯塔、圣诞乐队、圣女天团、白银组合、工厂组合等。
近年来，中俄文化交流日益频繁，诗人之间接触也愈发密切，特别是一些民间活动，自然少不了吟诗、唱歌、跳舞等环节。记得2014年9月，我参加了在三亚举办的一个国际诗歌节，主办方还邀请了老库和另一位俄罗斯诗人达·丹尼丽扬茨。在活动结束后，当地一位诗人以
爱情：流行音乐中永恒的主旋律
尽管时代变迁，爱情依然是流行歌曲的灵魂，拨动着听众的心弦。就如同当代的《小路》，《白茫茫的大雪》洋溢着和平年代的怅惘与哀伤：“白茫茫，白茫茫的大雪，/暴风雪的夜晚掩盖着小路，/沿着这小路，沿着这小路，/我和你心爱的人肩并肩走过。//亲爱的，别忘我们的相遇，/别忘我们曾许下的海誓山盟。/但为何你遗忘珍贵的相逢，/我们亲密相处的每一刻？”这支女声合唱以柔和的声音演绎，往昔的甜蜜如今化作锥心的伤痛，盟誓未践，满腹的失落与失望无处倾诉。
爱情的诱惑与纯粹
爱情虽短暂，但它的魅力不断吸引着人们为之倾心，不惜献上真挚与热忱。《请您答应给我一份爱情》唱出了这种对爱的渴望：“请您答应给我一份爱情，哪怕没有回报”“请您答应给我一份爱情，哪怕只有片刻”“请您答应给我一份爱情，如此温柔，/世界为我们而诞生，给我们希望的诱惑，/让鲜活的流水和忧伤的歌曲四处弥漫，/爱情不能属于别人，这就是我的感觉……”
《折为两半的天空》：失望与希望交织
在俄罗斯，两首同名的歌曲《折为两半的天空》同样传达着失落、悲情与哀伤。一首中唱道：“天空折为两半，被月亮的光芒划破，/我看到了你，唉……不再靠近，不再勉强相拥，不再能拥抱。/我们的道路也被一分为二——爱情也折为两半。/哦，这——是开端，也或许是结束。天空……”歌手清醒地认识到现实，告诫自己破碎的爱情既是终结，亦可开启新生。另一首则唱道：“这个秋天对万物犯下过错”，并因此宣告：“天空折为两半，星星折为两半，/冬天和夏天也折为两半，/天空折为两半，心灵折为两半，/只是幸福啊……你在哪里？”抒情主人公为“爱情和美丽的哀愁”“未卜的前途”而感叹，追求纯真的爱情，既谨小慎微地回应爱人的拥抱，也愿意在黎明时分献上自己的拥抱。
不只爱情：亲情、友谊与战争
爱情并非情感的全部，俄罗斯歌曲中的爱之表达还延伸至亲情与友谊。譬如，《豁口月亮》是对母亲的怀念和过往岁月的追忆，如泣如诉的歌词仿佛一声声叹息：“豁口月亮在河的对岸自由飘荡，/童年的气息弥漫在倾斜的草丛上空，/母亲灵巧的双手编织我的小辫，——/梦中的一切让我多么留恋。//这是书写信件的光阴，从黄昏到黎明——/一行又一行。哦，是的，一件不幸的事情——/我赤脚奔跑的地方是否还存在，/配着新鲜牛奶的早餐是否还等着我？”这里，豁口的月亮是一个隐喻，映照着歌手内心世界的破碎。
与战争与死亡相关的歌曲亦能勾起共鸣，例如《战争降临的那一天》《不要让我就此死去》《为了你，祖国母亲》《黑夜再次走过昏睡的山顶》《无论生活中有多少离别》《白桦》和《假如没有战争的话》等。
《活着》：希望之歌
2015年10月31日，一架俄罗斯客机在埃及西奈半岛遇袭坠毁，机上人员无一生还。此事件给俄罗斯人留下深刻的创伤。次年，作曲家伊·马特维延科和维·谢列兹尼夫合作创作了《活着》，以此纪念空难一周年。歌曲由27位知名歌手参与MV录制。歌手们唱道：“生命怎能被剥夺？/光明怎能被阻断？/怎能在五岁男孩的面前，/夺走他的母亲？”歌词发人深省：“一个人不知生命有多长，/有多少时间让他享用。/但他有一个选择——/如何与这时间相处：活着！”这首希望之歌一经发布便登上歌曲排行榜首位。
《多想活着》：生命的意义
与《活着》相似的另一首高人气歌曲《多想活着》赞颂了平静、安逸的生活：清晨欣赏日出，喝一杯八点钟的咖啡，读一读报纸。这样的生活来之不易，一部分人为了保障大多数人的幸福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歌手唱道：“你知道吗，多想活着，/在致命一击来临的时刻，/忘掉一切烦恼，宽恕所有人，/我知道，唯有宽恕才是救赎。//你知道吗，多想活着，/在冬天沉睡的樱桃花园，/等到来年春天，作为一棵树，/为了新的生命而绽放。”作为军人，他们渴望活着，但为了更大的利益，他们毅然选择牺牲小我。2013年11月10日，在克里姆林宫内举行了一场纪念俄罗斯内务部殉职人员的晚会。“圣诞”乐队演唱了这首歌，感动了在场的所有观众，他们含着眼泪全体起立哀悼，其中包括总统普京。
值得一提的是，俄罗斯还流传着一首与普京相关的歌曲《嫁人要嫁普京这样的人》。歌词通过一个失恋的女孩哭诉前男友的各种不堪行径，并反衬普京的强硬、自律和责任感。将政治人物娱乐化是俄罗斯艺术的一种新趋势，这首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年轻人对现实的不满和对俄罗斯未来的憧憬。
英雄主义与前线护士
在众多的英雄主义歌曲中，一首名为《前线护士圆舞曲》的歌曲值得特别提及。歌曲讲述了一位高中生少女为了保卫祖国而奔赴前线。那里充满硝烟和哀伤，她作为白衣天使护理着伤兵，时刻面对着死亡和伤病的阴影。有一次，一位失去双腿的战士向她发出了共舞一曲的邀请。原本平凡的请求在战场上已成奢望。于是，护士为这位战士唱了一首圆舞曲。与此战士的勇敢和坚强也让听众为之动容。
听到这些歌曲中的军人和护士形象，我不禁联想到当前抗击疫情的一线医护人员。他们宛如无畏的战士，随时面临着狡猾病毒的袭击。新闻报道中也不乏医护人员感染病毒而倒下的消息。他们原本都是普通人，向往着美好生活，享受着平凡的幸福，也曾有自己的烦恼。他们毅然投入“战争”，与亲友们“黯然离别”。谨借一首歌词，祈愿他们“活着，活着，活下去！/在朝霞温暖的怀抱中——/简单地爱着，简单地幻想；/用自己的心点燃这个世界。”
《光明日报》（2020年5月7日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