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调《清平乐》的“乐”，究竟应该读音似“音乐”的yuè，抑或读音似“快乐”的lè？历来争论不休，各执己见。然本人多年来遵循前辈教诲，习惯读音似“音乐”的yuè，并未深究其中缘由。近期，学者沈文凡教授借《清平乐》电视剧热播之机，撰写雄文《〈清平乐〉的“乐”字宜读lè》，提出该词调的“乐”应当读音似“快乐”的lè，在学界引发热议。
沈教授所引“开元中，禁中初种木芍药，得四本，红、紫、浅红、通白繁开，上乘照夜白，太真妃以步辇从。李龟年手捧檀板，押众乐前，将欲歌之。上曰：‘焉用旧词为。’命龟年宣翰林学士李白，立进《清平调》词三章。白承诏赋词，龟年以进，上命梨园弟子约格调，抚丝竹，促龟年歌。太真妃笑领歌意甚厚。”正是因唐明皇只为《清平调》填词，而未规定其曲调如何演唱，故学者由此而推断“《清平乐》是由清调、平调组成的新曲”。无疑，此为单凭一纸史料而妄加揣测，且并未找到更为有力的史料加以佐证，似嫌不够严谨。
然本人认为，要探讨《清平乐》之“乐”字读音，最直接、最有效之法乃从文献史料中寻得确凿证据，对标对证，方能得其理。而王灼《碧鸡漫志》与沈括《梦溪笔谈》恰为解决此争论提供最为关键之佐证。
《梦溪笔谈》有载“古乐有三调声，谓清调、平调、侧调也。”而王灼《碧鸡漫志》中亦有类似记载：“古乐取声律高下合为三，曰清调、平调、侧调，此之谓三调。明皇止令就择上两调，偶不乐侧调故也。”两相参照，可知所谓“清、平”即指古乐之“清调、平调”而非心灵之“清和太平”。可见，《清平乐》之“乐”当指音乐曲调的乐(yuè)而非快乐之乐（lè）。
由不同角度审视《清平乐》，或从其与古乐之关系，或从其来源入手，均能佐证其“乐”应读音似“音乐”的yuè。综合如下：
- 《清平乐》取名自唐代教坊乐，“《教坊记》所载乐曲名，不少含有“乐”字，如《众仙乐》《大定乐》《龙飞乐》《庆云乐》《绕殿乐》《泛舟乐》《抛球乐》《清平乐》《放鹰乐》《夜半乐》《破阵乐》《还京乐》《天下乐》《同心乐》《奉圣乐》《千秋乐》《倾杯乐》《太平乐》《长庆乐》《贺圣乐》《回波乐》等。”而唐当代教坊乐“乐”字曲名均读音似“音乐”的yuè，是故《清平乐》之“乐”无疑也应读同。
- 直到宋代，词调从来自教坊乐的曲牌发展而来，并形成固定之格律，词调名中所保留的“乐”字也就成为曲调的代称。而词曲发展之初期，不论是民歌还是教坊乐，所用语言皆为通俗语言，因此无论是《清平乐》抑或《清平乐令》之“乐”，读音当与教坊乐之“乐”字一致。
- 所谓“令”乃 désigne 词调体制，而非词的曲调。据文献记载，其统称为“曲令”，故“《清平乐令》乃是另一词调，并非《清平乐》异名。”而词调史上同词名而异词调者并不少见，不能以《清平乐》和《清平乐令》同调名而认定《清平乐令》可为《清平乐》之别名，并径自称“《清平乐》之‘乐’字指词调本事，而‘令’字则指示其曲调体制。”
《清平乐》一词，其“乐”字自指音乐曲调，故而应读音似“音乐”的yuè。至于何种读音更合己意，则由读者自行决定。
哪个读音是你的菜
作者简介
王兆鹏，1959年生。1990年在南京师范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1992年破格晋升教授，1997年任湖北大学人文学院院长。2000年调任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为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数字人文资源研究中心主任，中国词学研究会会长、中国李清照辛弃疾学会会长、中国宋代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已出版《全唐五代词》《唐宋词史论》《词学史料学》《宋代文学传播方式探原》等专著10余部，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文艺研究》《文学遗产》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260余篇。两度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四获教育部和湖北省优秀科学成果二等奖，连获三届获夏承焘词学奖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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