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蹙的意思(一颦一蹙是形容什么的)

2024-08-1701:02:18综合资讯0

褦 襶

——天水方言零考

□ 张广成

天水方言中,流传着一个口语词“乃代”,常用来形容:一是嘲笑弱智的人行为呆傻,说“看‘乃代’”;二是讽刺正常人恶作剧的样子,说“看他的‘乃代’样”;三是冷眼旁观别人的所作所为,等着看笑话,也说“等着看他的‘乃代’吧”。

那么,“乃代”这个词究竟如何写?它的来源又是什么呢?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最近读了逯钦立先生编著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其中收录了三国·魏人程晓的《嘲热客诗》,我将诗歌原文抄录如下:

平生三伏时,道里无行车。闭门避暑卧,出入不相过。

只今褦襶子,触热到人家。主人闻客来,颦蹙奈此何?

为当行起去,安坐正跘跨。所说无一急,沓沓吟何多。

疲瘠向之久,甫问君极那。摇扇臂中痛,流汗正滂沱。

莫谓此小事,亦是人一瑕。传戒诸高朋,热行宜见呵。

诗人程晓,字季明,东郡东阿人(今山东阳谷县阿城镇),是曹魏名臣程昱的孙子,《三国志·卷十四》有他的传记。程晓“有通识”(《世语》),《隋书·经籍志》曾记载他有文集两卷,如今已经失传,“今之存者不能十分之一。”(《晓别传》)现存诗歌仅三首,散见于《艺文类聚》和《古文苑》。

程诗中的“褦襶”二字,正是天水方言中口语流传、发音为“乃代”一词的原本写法!我的推论如下:

“褦襶”一词的本义。程晓的这首《嘲热客诗》描写的是一个“褦襶子”的典型形象:试想酷暑难耐的三伏天,人们都躲避炎热,穿着薄衣,闭门休息,只有此人(褦襶子)却反常地顶着烈日(不合常理)、穿着厚重的衣服(不合时宜),在他人避暑卧床的时候突然上门拜访(不合礼仪),弄得主人家不知所措,尴尬不已,只能皱眉摇头,无可奈何!宋·章樵注曰:“褦襶,不晓事之名。”这一注释非常切合词义。程晓用诗歌语言生动地展现了这个人,并斥责他属于“褦襶”之类,至此,“褦襶”的词义已经非常清楚了:它可以指恶作剧的行为;也可以指违背常理、不识时务的举动。进一步分析,这种“恶作剧”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恶作剧,它还包含着装傻充愣、滑稽搞笑的意味;“违背常理、不识时务”指的是带有呆傻状态的行为举止。可以肯定的是,“褦襶”一词的基本词义要素,必然包含了行为举止中的弱智呆傻成分和特征——无论是先天的生理上的,还是故意伪装的傻相、傻样、傻行、傻为!这与天水口语中读作“乃代”一词所表达的语义范围基本一致!

“褦襶”的音读。查阅古代字书,《说文》没有收录此字。宋·丁度等编撰的《集韵》收录了这两个字,并标注读音为:“褦,乃代切、去、音耐、代韵。”“襶,丁代切、去、音戴、代韵。”“褦襶”组成词语,是一个叠韵词。用现代汉语拼音标注的话,则:褦,标音为“nài”;襶,标音为“dài”。《现代汉语词典》也沿用了这个读音。由此看来,“褦襶”的读音,自古至今没有改变!这个读音,正好与天水口语流传中的“乃代”一词的发音相符!

综上研究,褦襶一词,无论是语义范围还是读音,都与天水口语流传的“乃代”相吻合,可以断定:褦襶就是天水口语流传的“乃代”的原本写法!

褦襶一词的流传。自曹魏·程晓《嘲热客诗》之后,褦襶一词很少出现在典籍中。直到宋代及其以后,才偶尔出现在文人作品中。例如:宋·王安石《用前韵戏赠叶致远直讲》诗中有句曰:“反嗤褦襶子,但守一经籍。”宋·黄庭坚《次韵谢穆父赠松扇》诗中有句曰:“可怜远渡帻沟溇,不堪今时褦襶子。”宋·陆游《夏日》诗中有句曰:“孤舟正作笭箵箩,九陌难随褦襶忙。”又外一首《夏日》诗中有句曰:“赤日黄尘褦襶忙,放翁湖上独相羊。”金·史肃《放言》诗句曰:“壮岁羞为褦襶子,如今却羡嗫嚅翁。”现代学者钱钟书先生,早年《重过锡南访A.Kuryan博士》诗中有句曰:“褦襶甘蒙热客讥,昔游坊巷认依稀。”等等。以上诗句中的褦襶一词,都沿用了它的本义,并略作艺术意境的需要,进行化用,始终没有脱离这个词的语义范围。

只有宋·敖陶孙《用前韵谢竹主人陈元仰》首联诗有句曰:“热中褦襶令我汗,日暮佳人期不来。”注家都认为句中的褦襶就是褦襶,指的是遮阳防晒的笠帽。宋·姚宽《西溪丛话》:“据《炙轂子》云:褦襶,笠子也。”清·郝懿行《证俗文》曰:“褦襶,《潜确类书》即今暑月所戴凉笠,以青缯缀其簷,而蔽日者也。”郝说的意思是,褦襶指的是笠边缀有遮阳青缯的凉笠,而非一般的笠子。从指行为举止而用于命名物体,虽然是褦襶一词的另一个义项,但它也延续了“暑月”“蔽日”的本义根脉!

纵观上述例句,历代诗人都以酷热难耐的暑天为背景依托,从而激发了灵感,发挥联想,留下表达心声的文字。显而易见,他们始终没有离开程晓原作构建的意境框架,在其中游荡,对褦襶一词义项的理解和运用,也传承到位!这也成就了“褦襶” 特有的固型化的艺术韵味!

“褦襶”形成了艺术具相。仔细品味褦襶一词在程晓诗歌中运用的语境,以及宋·章樵:“褦襶,不晓事之名。”的注释,其本来所指的语义范围并不难理解。这里的“不晓事”并不完全等于不讲道理,不讲道理是明理却故意不讲,是出于蛮横,令人厌恶,让人怒生而斥之!不晓事是不懂道理,是出于天生的或者故意装出来的有些弱智般的幼稚无知,令人生气,却也让人啼笑皆非,只能皱眉摇头,无可奈何!

理解褦襶的义项时,要把握好“不晓事”这一基点要素,并品味其中还蕴含着傻行憨态和滑稽搞笑的特征要素,才算完整!只有这样,“褦襶”或“褦襶子”这一典型环境下的典型形象,才能臻于具型,才开始成为古典诗坛特定的别致而饶有情趣的美学具象,正如德国人莱辛在《拉奥孔》一书中所说:“诗人却有本领把最不堪入画的东西描绘成为有画意的东西。”后世以“褦襶”的基本义项,又衍生出了一些词义扩展的用法,屡屡出现在文辞作品中,例如:明·许自昌《水浒记·剽劫》:“把青蚨几贯易绿清,酩酊何辞褦襶行。”用褦襶描写酒醉失态、蹒跚跌撞的憨态;明·张煌言《雨中寒甚再迭前韵》:“春衣褦襶还如铁,岛树槎芽转似金。”用褦襶描述无奈春寒,依然穿着厚衣服的状态;清·郝懿行《证俗文》:“不合时尚,褒衣大袖,亦为褦襶。”用褦襶讽喻哗众取宠的怪异穿着;清末况周颐《蕙风词话》:“词过经意,其蔽也斧琢,过不经意,其蔽也褦襶。”用褦襶比喻诗词不加修剪、无章法堆砌,故而显得臃肿的写作弊端,等等。褦襶一词还进入了其他文体领域,例如,被誉为天下第一长联(计1612字)的清人钟耘舫所作《拟题江津县城楼》,其下联句有:“讵识铅腥锡臊,遍令震旦褦襶,甫卸翳胞,遽烦汤饼,愧昏昏曩昔,泣求包老轮回。”更为有趣的是,1981年8月24日,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来北京,时值盛夏,下飞机时,居然念了“今世褦襶子,触热到人家。”这句诗当作外交辞令,用于调侃!可见,这个词已经走出了国门,足见它的艺术内涵魅力所在。

上述例子,反复品味,其褦襶一词用法义项的底蕴,都与程晓诗歌最初的褦襶本义,有着剪不断的血缘关系和承袭!由此不难理解,为什么从曹魏·程晓的诗歌开始,塑造具型,历经沧桑岁月,却依然能在其后数百年的文人诗词作品中,依然呈现出其文学美学具象的生命力,由此可见!

程晓原诗中塑造的褦襶形象,傻傻乎乎,如同一部小品短剧,令人忍不住发笑。诗中对褦襶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褦襶”一词在天水口语中传承至今,保留了其本义。用于形容呆痴的人,或他人反常的呆傻行为,例如:“褦襶样子”。 当人们对他人不合常理的行为不愿插手,并带有幸灾乐祸的心态旁观时,也会说:“看褦襶”。 这种用法是该词(略含负面含义)使用范围的扩展。

天水方言中,还会用“癭瓜瓜”或更土的“愣瞪”来形容甲状腺肿大患者的大脖子。用现代拼音标注为“lèng dèng”。

“愣瞪”是否与“褦襶”存在联系?是否只是“褦襶”的音变或讹读? 这个问题值得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