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万紫千红的繁花,以其绚丽夺目的色彩和幽香醉人的芬芳吸引着人们,带来美的享受。落花作为花卉中的特殊一员,因其在生命绚烂之时便匆匆凋零,自然更惹人怜爱,令人叹惋,因而成为文人雅士吟诗赋词的绝佳素材之一。
在古典诗歌中,落花往往成为诗人抒发情怀、表达心志的寄托物:有的感叹时光易逝,有的表白离愁别绪,有的托寓身世之感,有的寄寓对理想的追求……可以说,落花是古代诗人最钟爱的意象之一,而人情不同,愁绪有异,落花也随之呈现出不同的姿态。
一、借落花感叹时光易逝,青春不在。
晏殊在《浣溪沙》中感慨:“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你看,暮春时节,落花纷飞,春天即将逝去。多想将大好春光留住,却无能为力。在这里,飘飞的落花引起了诗人对时光飞逝的轻愁。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花落春去,本来就够伤感的了;更何况独自一人立于庭下,观赏着微雨中比翼双飞的燕子,就更显惆怅和怨恨;恨春光不在,叹物是人非。还有如:“杏瓣桃丝扫作堆,青春白发感衰颓。”(唐寅《落花诗》);“落去梨花春不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花”;“若是有情怎不哭?夜来风雨葬西施。”(韩偓《哭花》)……大都是写落花感叹年华,面对花落,唏嘘感叹,缠绵悱恻,深婉动人。
二、借落花抒发离情别绪,更显情深意切。
李白为友人贬迁荒地而悲愤填膺,他吟道:“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杨花飘洒,子规哀啼,仿佛也为友人叫屈鸣不平呢。
李商隐有诗云:“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与情人分别本已难舍难分,又怎堪暮春时节,东风无力,百花凋零,触景伤怀,情何以堪?
新婚燕尔的李清照,不忍与丈夫分离,她唱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落花有意,流水自当有情啊,这离愁中有甜蜜的回忆与热切的期盼。
还有如“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浣溪沙》)“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雨中的落花更楚楚可怜,装点着哀哀深愁。“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更是语带凄凉,缠绵清奇。
三、以花自喻,借落花托寓身世之感。
自古就有以花喻人的写法。而以花自况,借落花诉说身世,寄托身世之感的大有人在。
李商隐有《落花》诗曰:“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花儿用生命装点了春天,却落得个凋残为尘的结局,这正与平时胸怀大志却屡遭挫折,一生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一样啊。以花喻己,咏花伤己,感伤无尽。
宋代女诗人朱淑真,不满父母包办婚姻,她写的落花诗也很感人:“连理枝头花正开,妨花风雨便相催。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有不满有抗议,也有希望有憧憬。
李清照爱以凋零的菊花自比。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等等,借凋落的菊花抒写自己在国家破亡,亲人离别,忧患余生的凄然惨淡、愁苦满怀的情绪。那风雨中孤苦坠地的黄菊就是李清照晚年的自画像。
沦为阶下囚的李煜,面对残红,长叹:“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是一位失落帝王对繁华过去的留恋,对囚禁现实的苦闷。那无法掌握命运的水中落花就是他自己的写照。
同样以花自喻,陆游就显得豁达多了。“零落成泥碾成尘灰,但仍‘香如故”,多么坚强,多么高洁的落梅,就如同坚持本性,不怕排挤与压迫的陆游。
此类还有王夫之,王夫之可以说是写落花诗的集大成者。他爱花,养花,赏花,写了6组99首《落花诗》,以落花飘零抒写亡国之痛,表达不屈之志。代表性的有:“销魂万里生前思,化血三年死后功。香老伯邀南国颂,青留长伴小山丛……”落花生涯,高洁情操,读之倍感亲切感人。
四、也有的借落花抒发积极昂扬的情绪。
花开的季节花谢了,多少让人伤感;但是反过来,花谢时节花也开,就让人心胸开阔了。面对落花,也有不少诗奏出昂扬的旋律,令人振奋。如“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刘慎虚《阙题》);“花落春仍在,天尚艳阳。”(俞樾试帖诗)咏落花而无衰退之意。
还有“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韩翃《寒食》)暮春时节,袅袅东风中柳絮飞舞,落红无数。不但写出了春天的万紫千红、五彩缤纷,而且准确地表现出寒食的暮春景象。
龚自珍曾在《西郊落花歌》中这样形容纷飞的海棠花:“如钱塘潮夜澎湃,如昆阳战晨披靡;如八万四千天女洗脸罢,齐向此地倾胭脂。”诗人把落花的情景比作奔腾汹涌的钱塘江潮,又比作大破敌军的昆阳之战,气势是如此磅礴,形象是如此生动!诗人又把它比作八万四千个天女洗完了脸,一齐倾倒下来的胭脂水,设想是多么奇特,色彩是多么鲜明!读着这样的诗句,我们仿佛看到那风吹落花,花逐清风,往来倏忽,上下翻飞的情景,真是荡气回肠,豪情满怀了。
在千姿
百态的落花诗中,清代著名文学家龚自珍最富有特色。他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不仅扫除了落花诗中的哀怨凄凉之气,而且翻出了新意:花落归根,化作泥土,可以孕育新的春天;就像自己虽然辞官回家,但仍然可以聚徒讲学,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和先进思想传授给他们。诗人将自己变革现实的热情和不甘沉沦的意志移情落花,使诗歌有了时代的使命感,令人拍案叫绝。
周敦颐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的确如此。花给了中国古典诗词以丰富的意蕴,而落花传达出的凄美的情致,又给了诗人们无限遐想的空间,激发了他们创作的灵感,为我国诗词艺术宝库提供了更广阔的艺术题材和鲜活的艺术生命。如果没有了落花意象的诠释与浸润,我们情感世界中还有多少美好幽微的感受会遭遇到无法言说的尴尬和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