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话题引发热议,人们对“青”色充满好奇。青色的视觉和物理属性为何能引发情绪倾向?这背后又蕴藏着怎样的文化轨迹?
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包岩,在其著作《青色极简史》中试图解答这些问题。她认为,中国的“青色”与中华文明特色紧密相连,是理解中华传统文化的色彩密码。
从青瓷、青衣到绘画、诗词,从器物到思想,青色无处不在,背后是经纬交织的中国历史文化痕迹。
资料图:一件“官”字款天青色花觚柴瓷亮相上海华瓷文化发展研究院上海分院成立大会。潘索菲 摄
包岩:中国的“青色”词语非常独特,它无法用其他语言中的色彩词语完全对应。青色的寓意需要通过中国人世代传承的文化记忆和联想来感知。
青色与中国文化联系密切。汉语中“青”字灵活多变,广泛与其他字词结合,占据重要地位;它在中国古代长时间内是生活中最常见的颜色;转化为器物、服饰的颜色,影响着各阶层的生产生活,常被赋予特殊意义。这些独特的文化遗迹在西方色彩语言中是找不到的。
中国的“青色”吸纳了各种环境要素,不断产生新的寓意。它能够反映兼容并包的民族特性、儒释道为主流的中国哲学,展现着含蓄、坚韧的国民性格;它反映了从朴素到华丽的宽广审美尺度,以及从轻灵到沉稳的视觉感受。
青色的这些特点源于它并非单一色彩,而是一种融合的颜色。有时是蓝色融入明丽的黄,有时是融入热烈的红,有时偏绿、偏蓝、偏紫,有时呈现出暗黑的苍青色。
如此杂糅的色彩,很难用外族文化的词语来对应。中国的青色具有独特性。
青色在中国国家治理、生产生活、宗教主张、艺术创作等方面都有影子。东亚国家受中国文化影响较大,但在欧洲,青色的文化寓意与中国完全不同。我通过《青色极简史》这本书的多维度分析,阐述了中国青色的独特性。
《青色极简史》。包岩 著 现代出版社供图
中新网: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哪些脍炙人口的名句与青色有关?
包岩:很多。最耳熟能详的可能是《诗经》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句被曹操的《短歌行》借用,所以传播范围更广。
研究《诗经》《楚辞》《乐府诗集》《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现象:先秦两汉的诗文中,“青”字很少与其他字连用,大多以叠字“青青”出现。
魏晋时期,“青”字开始被组词出现在诗词中。从谢灵运的山水诗开始,唐、宋、元、明各代诗词中,一个带“青”字的词语的使用频次远超其他青字词语,始终位居首位,这个词就是“青山”。我查找了《全唐诗》《全宋词》《全元诗》《明诗综》,发现历代诗人都高频地使用“青山”一词。
李白的《望天门山》有“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送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这些“青山”都是写实的山,但“青山”对“白水”,“青山”对“绿树”,诗词讲究对仗,词性要对应,这“青”一定是色彩。
《青色极简史》内文。现代出版社供图
我在《青色极简史》中专门用一章来讲述中国古代诗词对青彩词语的使用,还有一章专门讲带有“青”字的常用词语,比如青楼、青衣、青山的寓意变迁。其中王维对“青”字的引用,以及青彩在诗歌中的应用,都是登峰造极的。
比如王维的《过香积寺》,写“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也包含“青”字,但描绘的画面却十分冷寂。可以说,王维对大自然中青绿的深浅明暗进行了敏锐捕捉,用文字渲染出了一幅幅青绿山水画作。
中新网:古代“青色”的提取、制作需要哪些基本流程?
包岩:古代,提取青色颜料或染料主要有两种途径:植物提取和矿物提取。
青色是古人广泛使用在织物上的颜色。古人很早就发现了蓝草可以染色。在《天工开物》中,就清晰地记载了如何从植物中提取青色染料。北京西四环的蓝靛厂路,就是明永乐年间,宫里头派人在此种植大片的蓼蓝、山蓝和菘蓝草用来提取靛蓝的地方。
提取靛蓝需要将蓝草放在缸里,“水浸七日,其汁自来”。蓝草渗出蓝色汁液后,每一石汁液再放进五升石灰,搅冲几十下,蓝靛就凝结出来了。然后等待水静止,蓝靛就会沉于底。
资料图:《千里江山图》徐徐展开 杜洋 摄
“凡蓝五种,皆可为淀”。中国在种植和提炼蓝靛方面技术领先。后来,中国的蓼蓝植物及蓝靛生产技术被输入欧洲,摧毁了欧洲几个世纪的菘蓝种植业和染色业。
除了矿物颜料,还有源自宝石青金石的高价值颜料——群青。其精细的研磨工艺导致了昂贵的成本,使其在宗教壁画和宫廷装饰等隆重的场景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群青的高昂价格使得画家们难以承受,他们通常求助于另一种蓝色颜料——石青。石青也称蓝铜矿,根据提炼次数的不同,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色调,分为头青、二青、三青、四青。在中国画中,三青的使用更为普遍。
我们熟知的《千里江山图》就是使用了石青颜料。而在北京西郊的模式口,坐落着明代皇家寺庙——法海寺。寺中的壁画堪称为中国壁画的典范,其中,水月观音、普贤菩萨、文殊菩萨的饰物很有可能是采用了石青或群青这两种颜料。这些矿物颜料的优势在于其持久的色彩,经受数百年时间的洗礼仍能保持鲜艳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