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篇日记中提及宣纸价格,引起诸多博友共鸣,其价之高令人咋舌。仔细一想,确有道理。四尺生宣在外地动辄三千里一刀,折合每张三十元;即便在宣纸之乡,也要花去二十四元一张。这算是顶尖品牌了,若是小门小户,只消几元一张,但又怕上当受骗。
身为宣纸之乡的一员,虽也喜爱挥洒笔墨,却从未舍得购买宣纸,只敢在废旧报纸上涂鸦。饶是如此,也是取用造纸厂边角料,是邻居从厂里带回作为卫生纸的。以前还能私带,后来原料涨价,边角料要回炉再利用,我这等不注重生熟之分的文墨爱好者,也不得不望而却步。以我们这种小家子气,写出的字若能变卖倒也罢了,若只是为了满足书法之瘾,我是万万舍不得买这么贵的纸的!万一写错了一个字,岂不心疼?二十四周元啊,能买一天的菜了,三十元更是可以支付一月电费。倘若在一张纸上抄一首词,每错一个字便要舍弃一张,不知浪费多少纸张了。
宣纸价格虽高,但从其原材料和制作工艺来看,物有所值。我的家乡过去一家纸厂,其历史可追溯到康熙年间,文革时期才停产,八十年代曾复办,后又倒闭,我对宣纸制作和材料略知一二。
宣纸主要由青檀皮和稻草两种材料制成,比例不同,纸质亦有差异。青檀成分越多,韧性越强,全由青檀皮制成则称为净皮。
稻草虽不起眼,却大有讲究。造纸用的稻草并非稻穗,而是稻茎,需要去除稻穗。剥下的稻茎要先浸泡半个月,然后分成小把用石灰腌制,腌渍后洗去石灰,再用烧碱蒸煮,煮后晒于石滩,如此反复多次,稻草方由黄变白,细如方便面卷曲,耗时整个冬季。加工稻草分为两种,只用石灰腌制的称作黄草,用烧碱蒸煮的则是白草。以前,不外出打工时,加工稻草收入颇丰,但也十分辛苦。我们这里有人准备造房,便先加工稻草,赚够钱后再停歇。此项工作不仅劳累,还需力气。如今收割机普遍使用,将稻茎拦腰切断,无法制成黄草。加工黄草的稻草需手工收割,留下的稻茎更长。但又有谁愿意费这个功夫呢?有机器不用,何必手工劳动?若不改进收割机,恐怕连白草都无以为继。
至于青檀皮,更为麻烦。青檀三年方可砍伐一次,砍后要打捆,再经蒸煮剥皮,需要多人协助,还要赶在天气晴朗时晾晒。从砍伐青檀到制成青檀皮,需时两个月,还要准备大量柴火用于蒸煮。出一批青檀皮需要人多势众,他人帮忙剥皮,你也要回报。否则下一次你家砍青檀,便无人上门帮忙。如今许多妇女外出打工,剥青檀皮的人手减少,很多人家不愿意再要青檀。导致青檀皮价格连年上涨,1990年每百斤150元,如今已涨至900元。更令人担忧的是,80后90后几乎不会砍伐青檀,剥制青檀皮。这无形中提高了原材料成本,还面临着后继无人的风险。
原材料如此昂贵,制作过程也十分繁琐,迄今为止宣纸仍为手工制作。最重要的环节是宣纸对水质的要求极高,必须使用未受污染的山泉水,连洗过衣服的水都不能用,因此纸厂通常设在深山中。每一道工序都要反复多次,如青檀皮,送到厂时是黑色的,经过多次蒸煮漂白,使用漂白粉和烧碱等,漂白后放入石磨中用铁杵捶打成浆。现在虽已用电力取代人力,仍需人工在石磨旁不断调整。铁杵砸在石头上,发出的噪音极大,负责调整的人虽然并不劳累,但大多患有耳聋耳背。捞纸工人常年双手浸泡在水中,手部溃烂;双脚长期穿靴,十分难受。他们的八小时从凌晨三四点开始,捞出的纸要及时送去晾晒。
晾晒宣纸实际上是在烤纸,在一间带窗户的车间内,设置了几面空心墙,墙面光滑。空心部分用火加温,称为焙笼。工人用鬃刷将纸刷于墙上,待两面墙全部刷满,第一张已干,撕下后再刷。晾晒宣纸的工人冬天还算舒服,但夏天极为辛苦,在高温焙笼中没有电扇、空调,因为温度过低会影响晾晒效果。
我家乡许多人曾在村办纸厂工作,后来纷纷改行,如今宁愿当伐木工,也不愿再去做纸。而且我们这代思想开放,80后90后都是独生子女,没人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从事造纸业。即使现在的宣纸师傅也都不让子女继承衣钵。要想后继有人,只有提高工人的待遇。
宣纸的价格就是这样不断攀升的,当然也有人为因素,比如炒作和不法商贩哄抬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