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古人射箭时，当箭矢准确射中靶心，常会谦逊地说“惭愧”，这实际上是一种表达感激和幸运的客气话，类似于戏文中白面书生向女子作揖时的“惭愧”。在这种用法中，“惭愧”带有明显的褒义。
从字义来看，“惭愧”更倾向于指因自己做了错误的事情或未尽责任而感到的羞耻和悔恨。汉字中的单音节词多半一字一义，“惭愧”可以拆解为“惭”即对不起自己，“愧”即对不起别人。
当一个人感到极度羞愧时，通常表现为脸红耳热、汗流浃背，甚至感到无地自容。形容这种尴尬的程度，可以说“汗出沾背”，即汗水湿透了脊背，或“汗流接踵”，即汗水流淌到脚跟。这种狼狈的状态反映了羞愧情感的强烈，以及其对个人的深远影响。
如今，羞愧感在现代社会中变得越来越稀少。这种变化源于环境对个人的影响，导致自我身份的低估。西方文化通常强调“罪感”，而东方文化则侧重于“耻感”。西方社会的法律体系相对繁盛，而东方则倾向于通过教化来约束行为。耻感是与天性相关的，有时在当下就会感知，有时则在事后才觉醒，这也被称为“知耻而后勇”。中国文化中，曾有孔子因礼崩乐坏而梦见周公，着手修订《春秋》，以及宋明理学的复兴运动，“存天理、灭人欲”将道德紧箍带加在了人们身上。孔子的道德规范适中，而朱熹的教义则过于严苛，限制了人的活力。
不同文化中都有独特的人格范型，而文化最终都会沉淀为人格。中国的“耻感文化”使人们非常重视他人的评价与看法，从而规范自身行为，以集体利益为最高标准。这种集体意识深深扎根于民族精神之中，推动了对行为和道德标准的自我约束。羞耻与惭愧被普遍认为具有重要的价值意义。生活在一个有禁忌的世界中，人们会受到恐惧或羞愧的约束。当一个社会失去了禁忌的约束时，传统习俗和个人羞耻感也会随之丧失。
失去羞耻感意味着个人尊严和身份的丧失，导致自我认知的“精神矮化”。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耻者往往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无耻，他们无论言行如何，始终麻木漠然。真正的坏人是不知自己是坏人，而当坏人意识到自己的恶行时，才可能有所改变。没有羞耻感的人没有上进的价值引导，而那些深感愧对天地、愧对人群的人，往往在不断改进自我中追求完美。他们对世界的热爱越深，对自我的要求越高，就越感到不足，因此内心的自责化为无尽的谴责。
世界上，有的人尽管一生行恶却毫无愧疚，而有的人则尽管赤子之心，却对自己进行了严苛的自省。一个人是否拥有羞耻感，以及他如何对待惭愧，可以揭示他对人性的理解和追求。
《惭愧》 杨健
如同每座城市愧对乡村，
我的零乱生活愧对那温润的园林，
我的恶梦愧对那皎洁的月亮，
我过多的欲望愧对那清澈的溪流，
我对一位女子狭隘的爱愧对今夜的星空，
我的轮回与地狱，我一再犯错，
愧对那清净愿力的地藏菩萨，
愧对父母、国土，
也愧对那些光辉四射的各行各业的人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