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海口6月20日电
题：“和而不同”为什么是文明发展的关键路径？
——专访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姚新中教授
中新社记者 张茜翼
“和羹之美，在于合异。”文明的多样性不仅是世界的基本面貌，也是推动人类进步的核心力量。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中，我们能观察到哪些独特的特点？如今，全球文明发展面临哪些严峻挑战？为什么“和而不同”被认为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由之路？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的姚新中教授近日接受了中新社“东西问”的专访，对这些问题进行了详细解读。
以下是访谈的要点
中新社记者：人类文明在其发展过程中表现出哪些显著的特征？
姚新中：
人类文明的发展体现了多样性与统一性的结合。在早期，世界上存在着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以及中华文明这四大古老文明。唯有中华文明历经千年，始终传承至今。
中华文明的起源非常广泛，上古时期的中国不仅包括了黄河流域文明和长江流域文明，还有其他多个地方文明。考古学家形容中国文明的起源像是“满天星斗”，这些星星如何融合成为今天我们所认知的中华文明？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赵汀阳教授提出了“漩涡模式”理论。他认为，早期的中国文明就像一个强大的漩涡，不同区域的文明通过相互吸引，共同融汇，逐渐形成了一个超级文明体，这一过程使得中华文明逐渐变得更加雄厚。正是这种向心力，使得中华文明能够持续发展并形成后来的大规模政治与文化。
良渚古城遗址，位于浙江杭州，是中华文明超过五千年的历史见证。2019年，良渚古城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显示了中华五千年文明在国际上的认可。这张照片展示了良渚古城遗址公园的莫角山遗址。王刚 摄
佛教传入中国是中华文明发展中的一个重要历史节点。作为一种系统性的外来宗教，佛教能够融入以儒道为主的中华文明，展示了中华文明的开放和包容，并且在交流中不断焕发出新的活力。
河南洛阳的白马寺，创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是中国佛教的“祖庭”，也是第一座官方寺院，至今已有1900多年历史。李骏 摄
人类文明不仅展现了多样性，还在不断的交流、互动与包容中趋向和谐与统一，尤其是中华文明。
中新社记者：中华文明如何在历史长河中与其他文明借鉴与共同发展？
姚新中：
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从“和”开始。“和”这一思想在中华文明中源远流长，是其标志性特征之一。儒家的“和”不仅仅局限于家庭关系，还涉及政治学层面的广泛含义。《尚书》《礼记》等经典明确把“和”作为善治的关键，把“和、仁、信、义”作为天下一体的主要支柱。儒家的“和”政治观是儒家世界观的核心内容，倡导的“世界秩序”价值观念。
孔子在《论语·子路》中对“和”的世界观进行了深刻总结，形成了“和而不同”的哲学观念：“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一思想不仅是中华文明包容性的基础，也成为中华民族凝聚力的主要来源，推动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的交流互动。
位于山东曲阜的孔子博物馆。崔楠 摄
中华文明与其他远古文明的交往历史悠久，从丝绸之路的记录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38年，西汉的张骞开通了东西方的丝绸之路。2000多年来，中国与中亚、西亚及欧洲在文化交流、互学互鉴、互助合作方面留下了众多佳话。
如今，中国与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继续传承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的精神，在文化、教育、卫生、旅游等领域不断创新，共同构建多元互动的人文交流新格局，使得千年的友谊更加深入人心。
“和而不同”不仅是全球文明发展可能性的文化密码，也是应对百年大变局中的全球文明发展的价值导向。它承认世界的内在差异，不同文明的多样诉求，以及不同国家的各自路径，并通过共存、互鉴、互补，更深刻地理解“异同互动”和“不同之同”，从而为实现人类文明的新发展奠定了哲学基础。
2023年5月，陕西西安街头醒目的欢迎标语迎接中国—中亚峰会的到来。张远 摄
中新社记者：全球文明发展面临哪些主要挑战？如何寻找应对之道？
姚新中：
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社会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与不确定性，包括国际关系、地缘政治挑战，以及随之而来的战争与和平的不确定性。科技进步，如生命科学、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等，带来了应对新挑战的未知。全球经济日益一体化，面临全球化与逆全球化的冲突。气候变化与环境恶化，也对全球治理体系提出了严峻考验。
在这种背景下，不同文明如何能在全球文明发展中汇聚成主流？如何从“多样”与“不同”中引导出“万邦和谐”的新秩序？古代中国的“和”哲学，基于“德治”的世界观，强调以“修德”为基础的和谐政治体系，从而实现“近者悦，远者来”的理想。
“和而不同”对于当今世界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其本体论基础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认识到“万物”的并存、“多途”的可能性和“并行”的重要性，才能探索它们之间的共同点，形成共同的价值与命运。
这不仅在空间上需要考虑不同文化体系如何和谐共存，也需在时间上理解前现代、现代与后现代的价值诉求，深入认识“和而不同”的重要性和规律。
香港西环海滨长廊上，针织艺术家为长廊装饰上独特的针织品。李志华 摄
中新社记者：为什么“和而不同”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由之路？
姚新中：
全球文明汇聚了各国各民族的优秀文化，并在现代化和全球化的过程中不断丰富和提升。如何在多元中实现一体，对全球文明的新发展至关重要。儒家的“和而不同”体现了中华文明的智慧，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也是推动全球文明发展的中国方案。
应对挑战与不确定性的唯一途径是通过“和而不同”推动全人类文明的新发展。“和”的精神强调包容而非排斥，尊重而非拒绝，互通互鉴而非固执己见。通过“和而不同”，我们可以实现“不同之和”，从而推动文明的进步。
“和而不同”凝聚了中华文明的智慧，为全球文明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贡献。在当前复杂多变的世界中，“和而不同”不仅能提供应对挑战的方法，也为探索人类文明的新发展路径提供了有效的指引。（完）
受访者简介：</
受访者简介：
姚新中，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担任中国哲学杂志季刊（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副主编，同时也是北京大学世界中心的执行主任。2001年，姚教授被评为英国高校杰出人士；2002年，他被授予英国皇家亚洲学会（Fellow of Royal Asiatic Society）会员资格；2003年，入选《世界名人录》（Who’s Who in the World）。2004年，姚新中担任英国牛津大学The Ramsay Research Centre高级研究员；在2008年至2013年间，他是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教授，并创建了中国研究院，担任院长。姚教授曾获得北京市高校先进工作者称号、北京市高等教育教学成果奖一等奖及教育部国家级教学成果奖二等奖。他的研究领域包括哲学、比较哲学及儒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