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字的传奇
在小时候,第一次遇到“弄”字时,我总觉得它应该是古人造字时漏掉了某个偏旁。因为在崇明方言里,“弄”这个字总是跟手的动作紧密相关,好像是必须用手去做某事,所以我以为它应该加上一个提手旁。翻开《现代汉语词典》,我才知道自己完全误解了。原来,“弄”还有一个发音是“long”,意思是小巷或弄堂。而我们崇明话中的“弄”却通常发作“nong”。这个字在崇明话里无处不在,几乎成了日常交流中最常用的词汇之一,简直是“弄”不完的奇妙世界。
记得在我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时,常常会摔倒。每次跌得满地找牙,父母总是扶起我,关切地问:“弄痛里伐?”这时的“弄”字,几乎是我们了解痛苦的第一词汇。等再大一点,我们变得更活泼、顽皮,身上总是弄得一身泥,脸上是笑,是脏。父母看到后,总是摇头叹息:“看看你,身浪弄来一天世界,像华华野鬼!”那时,我们还不懂,“弄”字就成了家长对我们各种顽皮举动的形容。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意识到,崇明话里的“弄”字,真的是包罗万象,几乎什么事情都能用“弄”来形容。上小学的时候,记得父母每天都会叮嘱我:“夜快放学转来弄一篮羊草。”于是,“弄羊草”成了我们这一代人每天的必修课。那时,我还没太懂得家务劳动的意义,觉得“弄羊草”不过是一个琐碎的任务,但它也成了我的一部分。再到初中,随着自理能力的提高,我开始学着“弄”一些家里的事情。每天放学后,我会早早回家,帮忙“弄夜饭”,希望父母能够回家后夸赞我一下,也希望他们因为我提前准备的晚餐而开心。
上了大学之后,离开了家乡,开始自己独立生活。每当和父母通电话时,父母总是嘱咐我:“想法弄点哈营生做做,蹬了屋里厢哪弄法,长大子看你哈里弄娘子去。”连谈到结婚,父母也会用“弄”字:“弄娘子”,可见“弄”字在我们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有多么广泛。
在崇明,每年农忙季节,村里的熟人总会相互问候:“忙头弄好了伐?”意思是,农活忙完了吗?还有些家庭,积攒了几年的积蓄,开始建新房子,邻里之间也会互相打听:“房子弄好了伐?”“弄勒差不多了。”“弄”字成了这些生活琐事的代名词。等到我自己到了中年,孩子们也渐渐长大,偶尔遇到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都会关心起我的家庭:“儿子工作弄着伐?”我总是回答:“弄是弄着了,工资不高。”然后再聊起其他的家常事:“革么弄得着几钿一只号头?”“弄不着多少,也就三头四千。”“革么娘子弄着么啦?”“弄着革嘚。”这些看似简单的对话,每一句话里都少不了“弄”字的身影。
前几天,邻居新买了一辆车,我忍不住跑过去:“哟,弄子一部车子啦!”邻居笑着答道:“最近想出去弄一眼生意跑跑。”我又追问:“弄子车子你要开始忙嘚伐?”邻居说:“勿忙勿忙,勿像你,弄子小孙女倒真革忙交关。”他说的“弄”字,仿佛是对家务琐事的温馨调侃,不管是忙碌还是轻松,“弄”字总是贯穿其中。
即便是在家里,夫妻之间的小争吵,也总少不了“弄”字的出现。我有个看书的习惯,妻子常常在一旁抱怨:“看看你革张床浪,铺天泼地裁是书呀报纸的,弄得来像哈样子。”而我则心安理得地回答:“我抓紧弄好伊。”她又会不耐烦地说:“看看你,年纪勿大了,头发弄来乱糟糟也勿好,梳牙(胡子)也勿弄来刮刮干净,弄得来像个邋遢老。”我只得回答:“老婆哟,你看我哈来有工夫弄革两根头发勒梳牙,你就让我定定心心多看一歇书。”她却不依不饶:“一天到夜看书看书,我看你总归弄勿出哈名堂革嘚。”就这样,我们的日常对话,虽然平凡,却总是少不了那个充满地方特色的“弄”字。
从童年到现在,崇明话里的“弄”字始终如影随形,它几乎是我们生活中最富有表现力、最具地方特色的词汇之一。每一个“弄”字的背后,都承载着一段段生活的细节,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和地方色彩。